【浪浪钉】 苍狗长风

RPS 现实向 双视角 (有回忆插叙) HE

1W+写给跟考试鏖战三天错过漂亮老婆的可怜鬼 @半瓶 


他们头顶着繁密的星空,脚边是波光粼粼的河水,丛野里的蝉鸣离他们很近,人声却离得很远。

 两个人靠的那么近,垂在地上的衣摆互相交叠映绰,风吹过来,连耳后的发丝都能纠缠的距离。

 适合不为人知的缠绵,也适合湮没无音的告别。





——苍狗——

“其实很多关于《山河令》的细节,都是我回去看了以后,聊了以后,慢慢才想起来我当时为什么那样去做……但有一些,就算看了也记不起来了。过去太久了。”张哲瀚对着镜头笑着说,“我是希望尽快地忘掉上一个角色,才能更好的进入下一个角色。”

他轻轻转着麦克风,垂眼,“好不容易都忘了,然后这个戏播出,你又让我想起来这个人……”他眼皮困的都要抬不起来,脑海里却闪过那道青碧色人影。

他说,“周子舒这个人,真的是很难。“


张哲瀚是被梦惊醒的,醒来的时候额头还在冒汗。

心跳声很大,沿着骨骼,一路传进他的耳膜,清晰又震撼。

他结束采访录制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这段时间正好是《山河令》的宣传期,他一天辗转在多个采访和拍摄,工作强度不亚于拍戏出工。

他回房间简单洗漱了一下,衣服都没换,就倒在床上睡了,睡得浑浑噩噩,睁眼醒来的瞬间,甚至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还不如不睡,他想。


他看着酒店的天花板,听着鸣鼓响的心跳,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猝死。


死之前是不是得留个“遗言”什么的,趁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

于是摸出了手机。

“我觉得我很可能要猝死了。”他正儿八经的发了句语音给那个财神爷头像。

他说,“死之前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他默念着秒数,半分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一分二十秒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很好,他还有意识,而且意识还很清楚。

猝死关键就是一个猝字,几秒钟一个人嘎嘣就没了,像他这样两分钟心脏还在嘣嘣嘣跳的,那应该就没事了。


他没死,财神爷也没回他消息。

这多尴尬啊,他盯着聊天框那两句孤零零的绿色语音条。

已经撤回不了了。




靠。




他把手机丢到一边,赤脚走到窗户边,拉开了一点窗帘。

今天的月亮很圆啊。

他盯着挂在天上的那个圆月亮。

比横店的月亮圆。

横店的夜晚只有数不尽的蝉鸣和不知名的“喋喋”,月亮很扁,星星比较多。星星虽然看着漂亮,但星星多久代表明天又会出很大的太阳,出大太阳就会很热,在横店就会更热。

他不喜欢,因为他是个出汗体质,温度上升一点,就会不停冒汗。加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戏服要穿,他几乎每天都浸在汗水的那股黏糊里。

十分不给力。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特别羡慕龚俊。因为龚俊在夏天也不怎么出汗,只是容易比较冒痘。

如果硬要选择一项,他宁愿冒痘,也不想整天出汗粘在身上黏黏糊糊的。

就像现在的心情,是浆糊和融化了的雪糕粘在了一起。

扯也扯不开,辨也辨不清。




他梦到了不该梦的人。




夏天的横店就是一个自天然的桑拿房,能把你蒸干的那种。

拍《天涯客》的时候他小风扇不离身,汗也从没干过,补妆的小姐姐踮脚给他擦汗补妆,苦着一张脸,“瀚哥,你太能出汗了,我今天带出来的吸汗巾都快不够用了,待会还有一场打戏呢。”

他把身上那件厚重冗繁的外袍卸到肩膀以下,松松散散的挂着小臂上,微微叉开腿站着,他自己掀开刘海,表情有点抱歉,“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这个体质,容易出汗,辛苦你了。”他眨了眨眼睛,“待会下戏,请你喝酸梅汤。”

小姐姐年纪轻轻,受不得美色诱惑,反正脸红了也能说是晒的,一边捂嘴一边点头,“嗯嗯!我不辛苦!您才辛苦!”

承担着如此美貌,真是太辛苦了!!

“什么酸梅汤啊?”一道青碧色身影踱步冒了出来,声音带着笑意,“我怎么没有啊。”龚俊手里拿着那把在戏里常用的扇子,走到他身边摇了摇,“这不厚道啊,阿絮。”

小姐姐刻在DNA里的雷达滴滴作响。

娘嘞个腿,我的cp同框了!!

“请喝酸梅汤怎么不算上我。”龚俊手里那把大纸扇,扇出来的风比小风扇吹着痛快多了。

张哲瀚眯着眼享受着人工摇扇的服务,嗯了一声,“看你表现吧。”他说,“你风摇的好,就有你的份,不然就没有。”

“扇风这门手艺我虽然精通,但是太累人了。”龚俊贱兮兮的凑到他手边,伸出一只手揽着他,用扇子挡住两人的脸,“阿絮,我能不能选择卖身不卖艺啊?”

听听这句温大善人的话。

张哲瀚抬眼望向他,两人的距离离得很近,远超于安全距离,各自身上的袍袖在动作中时而交错时而分离,颜色一深一浅,相得益彰。

他看着龚俊含笑的眼睛,微微眯眼。

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口齿伶俐的?

龚俊本人其实跟温客行这个角色反差很大。戏里温客行有多巧言令色,现实龚俊嘴就有多笨。

每次只有自己逗他的份,龚俊嘴跟不上脑子,怼也怼不过他。


他们几个主演都是典型慢热患者,刚进组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谁,平时在休息室也是各玩各的手机,各做各的事,除了对戏,一天的日常交流用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有了对比,他惊人的发现自己居然还算里面最活跃的那个。

于是他偶尔也会故意抛出个话头,想活跃一下气氛,但成效甚微。因为其它两个戏份较重的演员一个是女孩,一个还只有十五岁。

不管是话题还是兴趣爱好,都跟他这个“老干部”相差甚大。而唯一一个跟他勉强算是一个时代的人,只会戴着耳机一个人缩在角落沉浸的哼着歌。

然后对上他视线后,把耳机扯下来,木讷的问一句,“你说什么?”

于是他觉得这场独角戏唱着也没什么意思,不熟就不熟吧。

但是在某一天,那个曾几何时只会看着他问“你说什么”的铁憨憨突然就像转了性子,开始频繁主动的找他说话。等戏的时候,他不管在哪,龚俊一定就在他身边不超过三步远的地方,摇着他那把大纸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

偶尔对上视线,就会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看着他笑,“怎么了,阿絮?”

龚俊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戏中戏外无差别叫他阿絮的。

但龚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口(骚)齿(里)伶(骚)俐(气)的?


“阿絮,你在想什么?”碧色的袖袍在他眼前晃了晃,带出一阵凉风。龚俊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在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臭不要脸的?”他如实说。

龚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勾了勾嘴,“怎么,就准平时你逗我,不准我逗你啊?”他摇头晃脑的开口,“久病成医这句话你没听过?意思是生病久了的人是半个医生,可以自己给自己看病。”

“我平时总是被你怼的那个,被怼得多了,也该长点记性,反攻一次。”他像是背多了戏里面那些文绉绉的台词,对着张哲瀚笑,“是也不是?”

张哲瀚对某些字眼敏锐超常,扭头看着龚俊,“反攻?”


他眼角往下压了压,把胸口的衣服扯开了些,随着动作,他胸口露出来的一片莹白色,颈部偏下的位置也蔓延出两道清俊有致的骨线、一颗汗珠从他颈侧沿着皮肤纹理滑下来,坠在那个骨窝里,他身上还在冒汗,从颈处蒸腾上来的暑气,最后像全到了他眼睛,在眼里洇开一团水汽。

他忽然抬了一把龚俊执扇的那只手,扇面之下,两个人几乎脸贴着脸。

“那没反之前呢?"

他食指在龚俊拿扇子的那只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声音很浅,笑意却很浓。

“谁是攻?”

“……”


他有一段时间不太想直视龚俊的眼睛,于是目光就会顺势迁徙到别的地方。

温客行垂至腰的长发,领口处镌刻的花纹,腰间佩带的那块琉璃甲,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这些目光像蒲公英种子,落下去,就开始发芽,滋生出无形的枝叶藤蔓。

最后蒲公英没长出白色的花,全变成了温客行嘴里的那一声声“阿絮”。

“阿絮,岂不闻倾盖如故,白首如新。”

“阿絮,千山暮雪,我孤翼只影向谁去啊。”

“阿絮,幸得君心似我心。”


“阿絮,过来。我叫你过来就过来啊,这么乖。”

“阿絮,你台词背的怎么样,我的台词好多,你帮我对一下吧!”

“阿絮,这个豆花馊了,好难喝。”


张哲瀚看着面前人不自觉吞咽动作和眼神闪躲的样子,勾起的嘴角慢慢落了下去。

他放开手,抖了抖袖子,不再看人。

“小样,还想逗我。”

眼前突然盖过来一阵阴影,他愣了一下,抬头。

龚俊挡在他面前,手里那把纸扇虚掩在了他头上,“老张,把衣服穿好。”

龚俊说,“有人在拍。”

他没有再叫他阿絮。

但又做着只有温客行会对阿絮做的事。


张哲瀚把衣服穿好,垂着眼,眼神晦暗不明。

所以他才分不清面前这个人到底是温客行还是龚俊。


他以往拍戏的时候,都不太参加杀青宴这种场合,因为越是人员齐聚的时候,他越是能从热闹非凡的氛围里感受到从此山水不相逢的悲郁。

但《山河令》快杀青的时候,他去赴了那顿火锅宴。

龚俊请客的那顿火锅。

目标不为别的,他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他想去看看,这顿火锅能不能让他回头。

那天张哲瀚吃了很多东西,多到剧组的人经过他们这一桌看着清空掉的盘子都要对他竖起大拇指感叹一句,“老张,看不出来啊!”

他压着涌上来的那阵反胃感,笑了笑,“你们还是太弱了。”他说,“好不容易老温请一次客,不吃个回本怎么能行!”

新的肥牛被服务员送上来,他拿着公筷正要往锅里放,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龚俊坐在他对面,眼睛投映着包间打下来的暖橘色的灯光,看起来亮的很,却又想蒙了一层虚雾。

让张哲瀚想起他小的时候,他妈给他做的那盏手工小橘灯,橘灯里面放着蜡烛,但手用力就会挤破外面那层橘子皮,汁水化成细密的水雾,穿过烛苗,火光摇晃,辨不清虚实。

家里停电的时候,他就点起那个小橘灯。守着那一点微末的光亮度过一整晚。

“老张,你这话不对啊。”扣在他腕骨上的手微微握紧了些,龚俊看着他笑,“我请你吃的东西还少吗?”他拇指在张哲瀚那块凸出来的腕骨摩挲了两下,这是他从戏里面带出来的习惯。

“老张,一次吃太多对身体不好。”他松开手,不动声色的把那盘肥牛移到自己面前,“又不是以后不请你吃饭了,以后还多的是机会,不用在这一顿火锅上吊死。”


张哲瀚盯着他刚刚握着的地方,他手腕那圈皮肤微微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火锅氤氲的热气影响,他觉得那块皮肤的温度比其它部位的温度要高。

他另一只手捏着手腕转了转,在众人眼里扬起一个笑,“我还偏在这一顿火锅上吊死了。”他伸手从龚俊面前端起那一盘肥牛,全下进了火锅。

自己吃了一半。

最后实在没忍住,一个人去厕所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撑在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双手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摸索着要关水的时候,一只手比他先一步把水龙头关上了。

然后他的手掌就顺理成章的覆在那只抢先一步的手上。

他眯着眼睛抬头望向镜子,看着比他高半个头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保持着一只手环着他腰身的姿势。

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你也来上厕所。”张哲瀚收回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

“看你进来太久了,不放心,过来看看。”龚俊从口袋拿出两张叠好的正方形纸巾递给他,“喏,擦擦。”

“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张哲瀚接过纸,盯着它看了几秒,“这纸看着有点眼熟啊。”

龚俊坦然自若,“嗯,从桌上顺来的,最后两张了。”

“你可真是物尽其用。”张哲瀚吐槽了一句,擦完脸把纸团扔进一边的垃圾桶。

“物尽其用多好啊,尽其用才不浪费。”龚俊往他面前走近一步,“老张,浪费可耻啊。”

张哲瀚见他伸手过来,侧脸避了一下,“干什么?”

面前人的手落到他脸上,动作轻柔的捻起一小片浸湿的纸巾,“纸粘脸上了。”他把那一小片纸巾放在食指上给面前人看,眨了眨眼睛,语气有点无辜,“你躲什么,我又不会打你。”

张哲瀚下意识怼了回去,“你也打不过我。”


龚俊把指尖上那片小纸絮弹走,抱着手臂,尾音上扬,哦了一声。

张哲瀚勾了一下垂在耳边的头发,挑了挑眉,“哦什么?”

他今天把头发梳起来扎了一个小辫,松松垮垮的绑在脑后,鬓边那几簇不长又不短的总在他脸上晃悠。

这个勾发的动作,让龚俊有点恍惚。

好像看到了那个他即将要告别的角色。

他张了张嘴,舌尖在唇边打了个转,又把那两个字咽下去。


阿絮。


张哲瀚盯着他,盯着他唇形张合出他这四个月里听得最多的那个名字。

但这段时间,龚俊已经不再经常叫他阿絮了。

他隐约能猜到人逐渐改口的理由和用意,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不单是一种而是混杂了好几种情绪的情绪。

就好像戏拍完,对方就急于要撇清一些什么一样。


于是他开口,“你知道吗,以前我拍戏的时候,都不太愿意参加像今天这样的聚会。”






——长风——

龚俊看到消息的时候,距离消息发过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不管他回复什么,二十分钟后再发过去都显得敷衍和苍白。

他把那两句语音听了好几遍,试图从微末的语气区别里分辨出这是玩笑还是那个人真的不舒服。

他也很累,他拍《山河令》之前,工作强度没有到深夜这种地步,凌晨三四点还在工作。

他很清楚,这是“温客行”回馈给他的东西。

是好东西。

没有人会拒绝。

“这么晚还没睡?失眠了?“他斟酌着把一句话删删减减,最后发了过去。

《山河令》,那时候还叫《天涯客》杀青后,他相当长的时间都跟剧组里的人保持着联系,其中联系最密切的是张哲瀚。

没有什么理由,就是顺理成章。

但后来因为各自都进了新的剧组,联系也就没那么密切了,这也是顺其自然的事。

他翻了翻聊天记录,最近消息还是二月末他们几个主演去录制《山河令》见面会的那天,导演在他们群里分享了台本,让他们提前准备一下。他对这些经验有限,于是跟张哲瀚小窗聊了一会。张哲瀚作为前辈,跟他说了几点注意事项,也没说太多别的,只是要他别太紧张,说等见面再聊。结果面是见到了,招呼都没打完,就被一锅请上了直播间。


再之后,就没有聊过天了。


倒是之前拍《山河令》的时候建的那个主演小群,因为这段时间剧播出加上各种各样的宣传活动,小小的活跃了一把。周也偶尔会截几个搞笑的弹幕发到群里,弟弟也会发一些b站有意思的混剪,其中有一个视频内容是剧中他们一行人遭到魅曲秦松的那个片段,配音确实他在网上唱的那段“我好喜欢你,芜湖。”

张哲瀚是第一个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还特别贴心的圈他出来看。

他回了一个“芜湖”小狗表情包。

见到他本人出来回应,弟弟和周也也跟着起哄。

最后聊七聊八,还说有时间碰到一起,可以约个饭之类的。

所有人都回应说好,但所有人也心知肚明。

这一顿饭大概是薛定谔的约定。

连剧开播的见面会都因为各种原因主演没能在现场凑齐,更别说之后再要一起约在一起吃顿饭了。

但约定本身的意义,比起未来实现与否,更重要的是它被提出来的那一瞬间,所提之人是真正存有这个心思的。


而提出来见面吃饭的是张哲瀚。


龚俊有点恍惚,他们上一次吃饭是在什么时候来着,好像还是去年《天涯客》快杀青他请客的那一顿火锅。

他记得那天张哲瀚吃了很多,吃到最后还去卫生间吐了。

他在外面等了很久,人没出来,他就去卫生间找人。

然后,龚俊皱着眉,然后。

然后张哲瀚告诉他,说他以前拍戏的时候,一般不会参加这种场合,类似于杀青宴这种全员聚集的场合。

他问为什么。

张哲瀚回答他,因为会有点感伤。

杀青宴本质上是一场为了告别的欢聚。

“但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有聚有散。”他记得当时自己一板一眼的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人生何处不相逢。”

然后张哲瀚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抬头看着他问,“老温,你觉得我们还会相逢吗?”


我们还会相逢吗?


龚俊盯着对方的那只猫猫头像,握在手机边缘的手慢慢扣紧。

然后退出去,点进那个小群,翻到弟弟发的那个视频剪辑。点开,他把声音关掉,看着那段他们几个人坐在小河边烤衣服的视频。

那是他们拍的最后一场戏,按照戏里的时间线,那原本应该是周子舒以真正面貌跟温客行的初见。

现实中,却是他们顶着周子舒和温客行这两个名字做着最后的告别。

水上那场打戏拍了三天,最后补拍他们在河边烤衣服的戏份,机器临时出了点问题,他跟张哲瀚闲着没事做,就蹲在河边掬水玩。

横店的晚上,温度没有白天那么高,但还是很热,河水摸着温温凉凉的,很舒服。张哲瀚一只手浸在河里,目光轻飘飘落在泛起涟漪的河面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叫了他好几遍,人都没回应。

然后他捧了一点水泼了过去。

“我叫你好几遍了,”他看着扭头望过来的人,问,“你在发什么呆,也不理我。”

“没有,”张哲瀚弹了弹落在手腕上的水珠,问他,“叫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叫叫你。”他盯着人耳垂上坠着的那颗水珠,抿了抿嘴,转过头搅着河水说,“毕竟拍完这一场,以后就叫不到了。”

其实这段时间他都在慢慢改,除了戏里没办法,戏外他都有在注意,尽量不习惯性喊他阿絮。

这一场戏拍完,阿絮和老温,都应该被留在这里。


他身边的人很久之后才开口,他说,“那我也多叫你几声?”

他转头看着他,慢慢点头,“好啊。”


他们头顶着繁密的星空,脚边是波光粼粼的河水,丛野里的蝉鸣离他们很近,人声却离得很远。

两个人靠的那么近,垂在地上的衣摆互相交叠映绰,风吹过来,连耳后的发丝都能纠缠的距离。

适合不为人知的缠绵,也适合湮没无音的告别。


但张哲瀚没有叫他,他只是先一步撤离视线,垂眼盯着水面,然后猝不及防的捧起一捧水,往他身上抛。

“我不叫,戏不还没拍完吗?”张哲瀚泼完就跑,“感伤个屁!”

龚俊看着他的背影,收回视线看着自己被打湿的衣服,他垂着眼,摸了摸衣服上那块水渍。

可是阿絮,戏总有拍完的时候。

就像那天他在火锅店卫生间给出的那个回答。

“老温,我们以后还会相逢吗?”

“不会了。”他说,“以后我就不是温客行了。”

你也不会再是周子舒。


可是。

他是想说下一句的。

但张哲瀚没有给他机会。


而现在距离那一天晚上已经过去太久了,再要他回想,他也想不出那句可是后面的台词是什么了。






——苍狗长风——

张哲瀚看着手机上那句延迟二十分钟的回复,按下心底的躁动,敲字过去,“怎么还没睡?”

他没有回答龚俊的问题,也试图忽略自己发过去的那两句语音。

龚俊这次很快回了消息,也很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刚结束完一个采访,现在才到酒店。”似乎是怕打字浪费时间,龚俊这次直接给他发的语音,他跟他解释,“你发消息过来的时候,我还在录,手机不在身边,所以没看到。”过了大半年,他嘴还是不利索,解释也解释的磕磕巴巴的,他说,“我是没看到,不是故意不回。你别生气啊。”

听起来小心翼翼的、

张哲瀚有点想笑,“我生什么气,本来大晚上给你发消息,这事干的就挺不正常的。”他抿了抿嘴,说,“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这次对方又像掉线了一样,半天没个动静。

张哲瀚盯着那个财神爷头像,突然有点来气。

他本来是没什么的,本来大半夜给人发消息,这个点很有可能人在睡觉,不回消息是正常的,他顶多有点失落,可现在已经知道对方没睡觉了,甚至听语音,感觉还挺清醒,但就是在清醒的情况下,对方突然又不回消息了。

这特么就很搞他心态。

他呵了一声,敲了句“早点睡”就想发过去一了百了去他妈的。

刚敲完还没发出去呢,他手机又震了一下。

龚俊:“哦,那你现在还有睡意吗?”

张哲瀚盯着屏幕面无表情,本来有点的,被你气没了。

“还好,怎么了?”他打字过去。


龚俊换了件衣服,盘腿坐在床上,谨慎的用词,“我拍摄的时候困得不行,但现在那阵困意好像过去了,”他说,“你要是不困,我们玩几盘斗地主?”

“不玩。”猫猫头像顶着最萌的表情说着最果断的拒绝。

龚俊有点委屈,“为什么不玩?”

“因为你垃圾。”张哲瀚说,“你牌都算不清。”

“牌算不清也能玩啊,这游戏又不是必须得记牌才能玩。”龚俊絮絮叨叨的说,“记牌也是一种天赋,这世上好多人都不是天赋型选手,就像我唱歌一样,但我还是爱唱啊。”


张哲瀚听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你对自己认识还挺明确。

他说,“地主就别斗了,你要实在睡不着,我可以陪你聊会儿天。”

对方直接丢了个视频邀请过来。

张哲瀚愣了一下,迟疑了好几秒,才按下接听键。

龚俊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他下意识把画面切换成小屏,喉结滑动了一下,“聊天就聊天,打什么视频?”


“聊天就得看着对方的脸聊啊。”龚俊露出一个憨憨笑,主动说起了今天他拍摄的工作。叭叭完又问张哲瀚,“你今天是不是也有工作,不然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准确来说,我已经睡过一觉了,只是醒了就睡不着了。”张哲瀚说,“跟你一样,我晚上接了个腾讯的采访,采的有点久。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关于《山河令》的吗?”

“嗯。”

“我也是,这几天很多媒体都来做采访,问的问题都差不多,我感觉我都可以背出答案模板了。”


张哲瀚靠在床上回想了一下,说,“那我今天这个采访还行,提的问题斗挺好的。”他说,“只是那个点太晚了,我有点困,脑子可能也不是很清醒,可能回答的不是很好。”


“是吗?”龚俊好奇心被吊上来了,问,“他们都问了你什么问题。”他一本正经,“说不定到时候我碰到一样的,还能抄个答案。”

张哲瀚对他翻了个白眼,“都说了我不清醒,你还要抄我的答案。”他没好气说,“动动你自己的脑子吧,脑子这东西不动就容易生锈。”

龚俊切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小气鬼。”


他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哪个点,屏幕里的人突然没了动静。


龚俊一开始还以为是卡了,下意识举着手机变换了一下位置,”怎么——“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注意到,视频里的人在眨眼睛。


没有卡啊。


他嘟囔了一句,那怎么不说话……


不说话……

不说……

不说。


他心念电转,想起什么,有一瞬间想抽自己一耳刮。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他从来没这么郁闷自己这张嘴过。

他顶了一下上颚,刚想说话,就看见屏幕里的人抬头看着他,


“还要我说什么啊,”张哲瀚笑了笑,“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说我写了几首歌,也说如果那天你在北京,记得来听。


“下面这首歌只有今天现场的朋友可以听到。”他记得那天拿着手麦,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没找到那个他想看见的人。

那个人长那么高,只要来了,他在台上一定能看得到的。

可是没看到。

他站在台上,收回目光,习惯性抖了一下袖子,像还在那部戏里,穿着繁冗的长袖戏服,

他说,“这首歌是我拍《天涯客》在剧组的一些生活感想,我都写下来了。”

“名字叫《不说》,其实跟上一首挺搭的,《说好了》《不说》。”


能说的不能说的,他都写在了这首歌里,名字虽然叫《不说》,但希望某个人来听一听。

可是没有来。

首唱会结束后,他看到消息,人的确没来,但送了两束花篮。

心意送到了。

只是人没来。

说因为有工作撞了,所以来不了。

他理解。


但不想接受。

所以总是在旧事重提,自己反应过来也觉得没意思。

但就是介怀。

他采访说,遗憾也是一种美,可谁他妈想要这种美。

他就是想要面前这个人出现在他首唱会,听他唱完那首歌。

可天就是不遂他愿。

遗憾这种东西,别的用没有,记能记一辈子。

他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记一个人。


“睡吧,”他说,“我累了。”


是累了。


戏里的他能大言不惭的说着,“天下之大,何处我们去不得。”


可戏外,世界之大,他和他,哪里都去不得。


于是他一个人去旅游散心,散的差不多了,就回来把头发剪了,接了下一部剧。


他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把周子舒这个人从自己的身体里一点一点的养出来。

用周子舒的眼睛去见江南桃花灼灼,溪水潺流。

用周子舒的手去执剑索命,下棋温酒。

用周子舒的心去爱一个人。

再用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把这个人从骨头里一寸一寸的剥离。



像在跟谁无声道别。



视频要结束的前一秒,龚俊的声音从屏幕里传过来。

“老张,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想开始接近你的吗?”

张哲瀚按结束键的动作顿了一下,龚俊也像是没看到他这边抬手的动作一样,自顾自的说,“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去上海参加一个活动,在主创小群里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给你们带。“他在各大采访都提过这件事。

张哲瀚都能背出来。

但他没接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我下午发的,到了晚上,也没有人回复,我还特别傻的又发了一句,哈哈好尴尬啊。”龚俊睫毛颤动了一下,“其实吧,我这个人跟温客行真的一点都不像,我那个时候还挺内向放不开的,有时候你在休息室主动挑起话题的时候,我其实听到了,但我不知道要怎么接,所以就干脆假装没听见。”

“隔着屏幕可能还好一点,所以那天就在群里主动问了,但没人回,我就还挺失落的。然后就想起那个时候在休息室,你挑起话题没人回应,是不是也有点失落。”

“之后群里弹出你的消息,虽然也没有让我带什么吃的喝的,但我看到那句话,就觉得哇,终于不是我一个人在自导自演了。”

“说起来可能有点夸张,但我那个时候看到你出来回复,真的有一种,有人出来救了我的感觉。”

他组织语言的能力真的很一般,说来说去好像就只能憋出一句“很感动。”

“我就是那个时候,想要离你近一点的。”他说,“因为觉得你很温暖。”


像光。




张哲瀚仔细回想了一下时间线,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从上海回来之后,龚俊就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在片场活跃了很多。

鸡汤是那个时候带过来的,不会唱歌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暴露的。

虽然还是不怎么会说话,被剧组工作人员开玩笑叫“老龚”还会害羞。

一边说着我这个姓真的太占人便宜了,一边把他扯过来当挡箭牌。

他吐槽过不知道多少次,说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

“她们叫肯定是我占便宜啊,她们是女孩子,这样叫不好。”龚俊缩在他身后又乖又怂,“你叫的话,那肯定是我占便宜。”



“你说你是从我给你做了鸡汤的时候,想跟我成为朋友。”龚俊看着镜头,“但鸡汤是我做的,不是那个人。”


张哲瀚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


“我知道现在《山河令》播出,很多东西都会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提起来。”龚俊说的有些艰难,“但是老张,我真的不是温客行了。你也不会再是周子舒。”


你执着的那些旧事,脱去这两个戏中名讳,有多少事是你作为张哲瀚本人介怀的。

又有多少,是跟真正的我有关的。


但那晚在河边,他抛过去的那捧水在人耳垂上留了一点水珠,摇摇欲坠,像戴了一个耳饰,他视线被斩惑,那一瞬间他心腔那声猝然清晰激烈的跳动是属于谁。


他分的很清楚。


是龚俊。


不是温客行。


“老张,你听过一句话吗?叫苍狗长风。”他不敢再看镜头,所以低着头说话,“之前看《天涯客》剧本,上面有一句台词是”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我不太懂所以去网上找了资料,然后在相关推荐里看到了另一句话,就是这句苍狗长风。”


手机那边已经没有声响了,可能是人睡着了,也可能是视频已经结束了。


他慢慢攥紧手。


觉得自己又像那天在小群里一样,上演着一出独角戏。

“它出自一首诗……”他没能继续下去,

就像那晚在火锅店,他没能继续下去的那句话。


温客行跟周子舒以后不会再相逢了,但张哲瀚跟龚俊会。


原本他们最完整又真实的那一面,都应该归因于后者。


我希望我们不做苍狗,做长风。




“浅喜如苍狗,深爱如长风。”手机里突然传来一道轻缓的声音。


龚俊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屏幕。

看见视频里的人还坐的稳稳当当的,正盯着他看。

张哲瀚看着他,“巧了,正好看过这本书。”

他平静的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那首歌不是唱给老温的。“


如果你那天去了,就会明白,我只是希望你通过舞台认识到另一个我,脱离演员这层身份的我,站在台上唱歌的是张哲瀚,不是周子舒。

歌词里面写的是属于张哲瀚的故事,不是周子舒的。

同样,站在台下听的人,也不会是温客行。


“那我现在还能听吗?“视频里面的人像明白了又像没有明白,表情冒着股憨气,但眼睛明亮又澄澈。

“能啊,音源已经上线很久了。”张哲瀚说,“你随便找一个音乐软件搜索就能听。买一张专辑也不贵,才四块钱。”

龚俊哦了一声,真的开始在那边操作软件,准备买专辑了。买完还不忘报备一声,“买完了。”

“买了几张?”张哲瀚问。

“一张啊。”龚俊眨了眨眼,“不够吗?”

张哲瀚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把自己看乐了。

“够了。”他笑着说,“你听吧,说不定听着听着就困了。”

龚俊应了一声,也不挂视频,就这么隔着屏幕盯着他。

“干什么?不睡了?”张哲瀚问。

“不是,我就是想问。”龚俊说,“你一开始想问我什么问题?”

张哲瀚摩挲了一下手指。


想问你突然换了性子的契机是什么?

是为了更好的入戏还是因为单纯就想要靠近。

但你已经回答了。


他挑了一下眉,“忘了。”他说,“都过去这么久了,谁还记得。”


“也没有很久吧……”龚俊小声的吐槽了一句。


他看了一下时间,确实挺晚的了,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就想说那睡吧,结果牙齿磕了一下舌头,血腥味一下从嘴里散发出来,疼的他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张哲瀚围观了全程,感觉血腥味已经顺着网线飘过来了。

“我说你蠢你还不信吧。”说是这么说,可还是凑近了镜头,“咬的严重吗?出血了?”

龚俊捂着嘴点头,看着可怜又搞笑。

“算了。”张哲瀚突然叹了一口气。

“什么算了?”龚俊顶了一下上颚,口齿不清的说,“别算了啊。”

算了这两个字,放在那都感觉不是什么好词。

算什么算啊,什么都没算清就算了。

“我说,”张哲瀚敲了敲屏幕,好像在隔空敲他的脑袋,“首唱会没来这件事就算了,你花也送了,专辑也买了,差不多了。”

“我以后也不提了。”


龚俊觉得舌头更疼了。

这种台词听着就像戏里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铺垫。


“但歌还是要写的。”张哲瀚说,“随你写两只老虎也好,还是两只老鼠也好。你写完整了,我就唱。”

“我也不急。”他说,“时间还长着呢。”


他靠在床头,神色懒洋洋的,像是那天卸下了一身重担,坐在街头松垮着衣服跟温客行晒太阳的阿絮。


窗外初阳代替月色,熹辉笼罩云端,光亮透过那一寸被拉开的窗帘,照进来,盖在他身上。


“龚老师,”他伸了个懒腰,说,“我们不做苍狗,做长风。”



长风万里,哪里都能去。







fin.


PS: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出自宋代词人王忠维《苍狗长风》

白云变幻无穷,似白衣似苍狗,如同浅淡的喜欢,变化莫测,只待世事更替,此情不再。

而真正的爱如长风,隐于无形,拂面拂心,守护左右,简单而深情。



PPS:

我命运般的张哲瀚老婆,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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